聊一聊张载横渠四句里的儒家担当与思想突围
发布时间:2025-06-07 00:00 浏览量:2
大家好,我是 Miss Lee 。
2025 年 5 月,一场关于北宋张载 “横渠四句” 的争论在互联网掀起波澜:两年前,东方甄选主播董宇辉在直播助农时引用 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,将经典哲思与助农事业的社会价值勾连;2025 年,学者聂圣哲发文批评此解读是 “商业场景对儒家终极命题的降维诠释”,认为 “为生民立命” 的伦理庄严性不应被简化为带货话术。这场横跨两年的讨论,表面是对一句经典阐释的分歧,实则暴露出算法时代传统文化传播的深层矛盾 —— 当 “为万世开太平” 的千年理想成为直播间的流量注脚,我们该如何在商业浪潮中守护经典的精神内核?
值得玩味的是,这场跨越时空的思想碰撞,恰似千年前张载所处时代的镜像:当北宋士大夫面临佛老 “空无” 思潮的冲击,张载以 “横渠四句” 为号角,在虚无主义盛行的思想荒漠中重建儒家的意义世界。如今我们重审这场争议,不仅是为了评判一段直播内容的诠释得失,更是要借这面 “舆论之镜”,照见中华文明在不同时代的精神突围 —— 从张载 “气一元论” 对佛道的批判融合,到程朱理学 “格物致知” 的体系建构,从陆王心学 “知行合一” 的内在超越,直至王夫之 “经世致用” 的实践转向,儒家思想如何在冲突与迭代中完成哲学重生?而那些被反复诠释的经典命题,又为何总能在时代的精神阵痛中激发出新的思考?
所以,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华夏历史中的 “诸子百家”、“宋明理学” 与 “程朱理学”,以及张载横渠四句如何在千年思想脉络中成为儒家担当的精神图腾。
北宋中期,佛老思想如同两张巨网,笼罩着中原大地的精神世界。佛教以 “空观” 解构现实,《金刚经》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” 的论断,将山河大地视为 “虚妄”;道教以 “无为” 消解伦理,老子 “绝圣弃智” 的主张,将礼法秩序视为 “枷锁”。在士大夫阶层中,“谈空说玄” 蔚然成风,儒家陷入 “伦理缺乏形上依据” 的危机 —— 正如韩愈在唐代所感叹的:“释老之害,甚于杨墨!”
张载的横渠四句,正是儒家在这场危机中的 “破局宣言”。这四句看似平实的箴言,实则是对佛老思想的系统性批判:
1.“为天地立心”:对抗空无世界观的本体论革命
佛老认为世界 “虚无”“无常”,张载却以 “气一元论” 宣告现实世界的真实性:“太虚无形,气之本体;其聚其散,变化之客形尔。” 在他的哲学中,“气” 是客观存在的物质实体,凝聚成万物,散而为太虚,而 “理”(儒家伦理)则是 “气” 运行的内在秩序。这一理论彻底否定了佛教 “万法皆空”、道教 “以无为本” 的根基,为儒家伦理确立了宇宙论根基 —— 所谓 “天地之心”,即是仁义礼智等道德价值,它们并非虚无缥缈,而是内在于宇宙运行的永恒法则。
2.“为生民立命”:对宿命论的伦理反叛
道家主张 “死生有命”,佛教宣扬 “众生皆苦”,共同指向对现世生命意义的否定。张载却提出 “立命” 说:“天所性者通极于道,气之昏明不足以蔽之;天所命者通极于性,遇之吉凶不足以戕之。” 他认为,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顺应命运,而在于通过道德修养(“变化气质”)主动创造意义 —— 不仅为自身立命,更要为天下生民确立生命的方向。这种 “人定胜天” 的实践精神,在宿命论盛行的北宋,堪称石破天惊。
3.“为往圣继绝学”:千年道统的孤独坚守
自汉代以降,儒家经典逐渐沦为科举工具,孔孟之道的哲学内核濒临失传。唐代韩愈虽提出 “道统论”,却因缺乏体系建构而难挽颓势。张载以 “继绝学” 为己任,一方面重新诠释《周易》《中庸》等典籍,开创理学 “义理之学”;另一方面构建《正蒙》的哲学体系,贯通宇宙论与心性论。他的孤独,正如韩愈的孤独 —— 当同时代人沉溺于佛老玄谈时,唯有他们看见儒家 “道统” 濒临断绝的危机。
4.“为万世开太平”:从伦理学到世界理想的跃升
佛道的 “太平” 指向彼岸(如净土、仙境),张载却将目光锚定现世:“治天下不由井地,终无由得平。” 他主张恢复井田制、重建礼治秩序,试图通过制度设计实现 “天下为公”。这种从 “治民之学” 到 “太平理想” 的升华,使儒家超越了具体的政治术,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文明构想。
“诸子百家” 是春秋战国时期儒家、道家、墨家、法家、兵家、阴阳家等思想流派的总称。这一时期 “百家争鸣” 的思想碰撞,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基本精神格局:儒家侧重伦理实践,道家探索宇宙本源,墨家主张兼爱非攻,法家强调法治秩序,共同构成中华文化的多元基因。
张载的革命性,源于他对诸子百家的批判性继承。在春秋战国的 “轴心时代”,儒家就以 “重现实、重伦理、重实践” 区别于其他学派:
与道家的张力:道家以 “道” 为超越性本体,指向 “无为而治”;张载则以 “气” 为本体,强调 “气中有理”,将道家的宇宙论框架转化为儒家伦理的载体。对佛教的回应:佛教 “心性论” 启发张载提出 “天地之性” 与 “气质之性” 二分,但他将佛教 “灭伦常” 的出世思想转化为 “复性成德” 的入世修养论。与法家的分野:法家依赖 “法、术、势” 治理国家,张载则主张 “德礼为本,政刑为末”,坚守儒家 “以德治国” 的核心。这种 “扬弃” 思维在宋明理学中达到高潮。“宋明理学” 是宋代至明代以儒家伦理为核心,融合佛教、道教思想形成的哲学思潮,其核心任务是回应佛道挑战,构建儒家伦理的形而上学基础,主要探讨 “性与天道”“理气关系”“心物之辨” 等问题。这一思潮内部并非单一学派,而是衍生出多元流派:
气学(张载):以 “气” 为宇宙本体,强调 “理在气中”,将儒家伦理扎根于物质世界的动态运行,接近古代唯物主义;程朱理学:以 “理” 为本体,主张 “理先气后”,构建精密的形而上学体系。“程朱” 指北宋理学家程颢(明道)、程颐(伊川)兄弟与南宋集大成者朱熹(元晦),其学说认为 “理” 是超越万物的永恒法则(如三纲五常),“气” 是构成事物的质料,二者 “不离不杂”,修养论上强调通过 “格物致知” 领悟伦理法则;
陆王心学:以 “心” 为本体,提出 “心即理”,侧重内在心性的直接体悟。“陆王” 指南宋思想家陆九渊(象山)与明代哲学家王阳明(守仁),其学说主张通过 “发明本心”“知行合一” 实现道德超越,将儒家伦理转化为内在心理需求。
三派虽本体论不同,但共享三大特征:以儒家伦理为终极价值、以 “性与天道” 为哲学主题、以批判佛道为思想起点。张载的特殊价值在于,他以 “气” 为纽带,将宇宙论与伦理学紧密结合 —— 既避免了程朱 “理气相离” 的抽象化弊端,又克服了陆王 “以心代物” 的主观化倾向,为儒家提供了更具现实根基的哲学路径。
张载的思想在北宋并未成为主流,甚至其表侄程颢、程颐仅继承其部分理论,而对 “气本论” 持保留态度。直至南宋朱熹将《西铭》纳入理学体系,张载才获得应有重视。但真正让其思想焕发新生的,是明末清初的王夫之。
1.王夫之:张载思想的 “复活者”
王夫之生活在明清易代的动荡中,目睹王阳明心学 “空谈心性” 导致的社会危机,决心 “继张载之绝学”。他在《张子正蒙注》中提出:“尽性之学,须在伦物上识攻取,在健顺上立根基。” 将张载的 “气学” 与 “经世致用” 结合,批判理学末流 “舍器言道” 的弊端。这种转向,使张载思想从书斋走向现实,成为近代变革的精神资源。
2.湖湘士人:横渠四句的实践群体
清中后期,湖南、广东儒生秘密传抄王夫之著作,试图以张载思想挽救王朝危机。胡林翼、左宗棠、曾国藩等湖湘士人,将 “横渠四句” 视为精神旗帜:
曾国藩以 “为生民立命” 为己任,组建湘军镇压太平天国,试图重建儒家伦理秩序;谭嗣同撰写《仁学》,以 “为万世开太平” 为理想,提出 “冲决网罗” 的激进改革主张;青年毛泽东深受王夫之 “知行合一” 影响,后来在《实践论》中提出 “实践→认识→再实践” 的辩证逻辑,实现了传统务实精神与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结合。这种传承脉络表明,张载思想始终在时代危机中提供精神动能 —— 从北宋对抗佛老,到明末清初批判心学,再到近代救亡图存,其核心始终是 “责任担当” 与 “实践理性”。
张载思想的深刻性,在于他巧妙处理了 “批判” 与 “融合” 的辩证关系:
1.对佛道的 “创造性转化”
批判其价值导向(如佛教出世、道教避世),但吸收其哲学方法。借用道家 “气”“太虚” 概念,构建儒家宇宙论。转化佛教 “心性论”,提出 “心统性情”“德性之知” 等命题。2.理学内部的 “和而不同”
“程朱理学” 是宋明理学的重要流派,以程颢、程颐提出的 “理本论” 为基础,经朱熹系统化而形成。该学派主张 “理” 是超越万物的永恒法则(如三纲五常),“气” 是构成万物的质料,二者 “不离不杂”;修养论上强调 “格物致知” 与 “存天理灭人欲”,旨在通过知识积累与道德克制回归 “理” 的本体。与程朱的分歧:张载主张 “气本论”,程朱主张 “理本论”,但二者共同奠定儒家形而上学基础。与陆王的呼应:张载 “心统性情” 为陆九渊 “心即理” 提供先导,王阳明 “知行合一” 是对张载 “知易行难” 的深化。3.思想史上的 “否定之否定”
张载首先对佛老发起批判(“正”),明确儒家立场。朱熹、王阳明等吸收佛道与张载思想,构建更圆融的体系(“合”)。王夫之再批判理学流弊,回归张载 “气学” 传统(新 “正”)。这种螺旋式演进,体现了中华文明 “在冲突中创新” 的独特智慧。张载的 “矛盾性”, 既激烈批判佛道,又隐性吸收其精华,正是这种智慧的集中体现。
回到 2025 年的直播争议,董宇辉的解读虽未必契合张载原旨,却无意中激活了经典的现代性 —— 将 “为生民立命” 与助农事业关联,本质是儒家 “民本” 思想的当代转译。而聂圣哲的批评,则提醒我们警惕商业逻辑对经典的 “工具化”。
这种张力,恰似张载当年面临的困境:当儒家思想从书院走向民间,从精英话语变为大众文化,该如何保持其精神内核?或许答案藏在张载的思想本身 —— 他从未将经典视为一成不变的教条,而是主张 “学至于乐则成矣”,鼓励在诠释中赋予传统新的生命。从韩愈到王夫之,从朱熹到毛泽东,历代思想家正是通过不断的诠释与实践,使儒家思想跨越千年而不衰。
在算法主导的今天,我们需要的不是非此即彼的争论,而是张载式的 “立心” 智慧:在流量浪潮中守护 “为生民立命” 的初心,在商业逻辑中延续 “为万世开太平” 的理想。正如张载在《横渠易说》中所言:“有象斯有对,对必反其为;有反斯有仇,仇必和而解。” 经典的生命力,正在于不同时代的 “和而解”—— 在冲突中对话,在对话中传承,在传承中创新。
从北宋的横渠镇到 21 世纪的直播间,横渠四句始终在叩问着同一个问题:人类该如何在虚无中建构意义,在困境中坚守责任?张载用十六字箴言给出了儒家的答案 —— 不是逃避现实的虚无主义,也不是固化传统的保守主义,而是以 “立心→立命→继绝学→开太平” 为脉络的实践主义。
这种主义,穿越千年时光,在王夫之的 “经世致用” 中延续,在湖湘士人的 “以天下为己任” 中迸发,在当代 “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” 的呐喊中重生。它提醒我们:传统文化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,而是流动的精神长河,既能在书院讲堂中深邃,也能在直播间里闪光 —— 只要我们不忘 “立心” 的初衷,不失 “立命” 的担当。
或许,这就是横渠四句给予算法时代的最大启示:在快速迭代的技术浪潮中,总有一些价值永恒不变;在纷繁复杂的舆论场里,总有一种声音值得倾听 —— 那是中华文明对责任、理想与永恒的不懈追寻,是张载们在思想荒漠中种下的精神绿洲,更是我们走向未来的文化底气。